第十一章 看盗版去-《明朝当官那些年》


    第(2/3)页

    冯保拿着书匆匆离开了,陈惇转了一圈,也跟着日值官离开了藏书楼。

    过了西海子,是个小太监来迎他,将他带到了直庐前,道“首辅大人还没有到,您要不然先去拜问徐阁老?”

    陈惇一想我要是越过首辅先拜了次辅,那首辅会怎么想?这官场上的礼节就是这样,看似很微小、很不经意的地方,其实反而是人最在意的地方。你比如文渊阁的五把椅子,头把椅子即使严嵩从来不坐,也没有人敢坐。

    他等了一会儿,就见严嵩慢悠悠地走过来了,步伐还算稳健,比一般七十岁的老头子年轻一点,又高又瘦,眉目之间很疏阔,而且抬头纹很重。

    见到陈惇他微笑道“状元郎真是忠勤,这时候还没有点卯呢。”

    “下官拜见首辅大人。”陈惇行礼道。

    “不必多礼,”严嵩还扶了他一把,“不要见外嘛,状元郎进西苑也不是第一回,我也不是第一回见你,那时候你还是个白衣,现在已经是趿花及第人了。”

    陈惇不敢托大,道“全赖皇上恩德,首辅大人加意运筹。”

    “我有什么功劳?”严嵩哈哈笑道“你的状元是皇上钦点的,这个司直郎也是皇上的旨意,再没有比皇上更圣明的了,咱们大明不乏年轻才俊,但像你这样又有真才实学,又简在帝心的人不多,将来前途大好,”

    说着居然指了指自己的座位,感叹道“二十年后,坐到这个位置上,也不是不可能!”

    陈惇吓了一跳,连连到“首辅大人,这个玩笑开不得,下官的心脏可承受不来!”

    严嵩道“有人十二岁拜相,有人七十岁封侯,只在起步早晚,以年龄来看人,必然不准。倘使你五十岁登第,二十年后做了这位置,人人不觉得不对,你二十岁登第,二十年后拜相,一样的时间,为什么会觉得在开玩笑呢?”

    陈惇只能道“下官从未肖想过二十年后的事情,只想一步一个脚印,踏踏实实、规规矩矩地把眼下的事、手头的活做好。”

    严嵩很高兴道“你看看,还这么谦逊,到哪里还没有出头之日呢?我们几个老家伙,空守着这阁子,不就是在等待你这样的年轻人吗?将来这肩上的重担,不就打算要托付给你们吗?”

    严首辅很亲切,语气又出乎意料的真心,让陈惇心里差一点都要油然生出一种亲近感了,他反复揣摩这一位的用意,然而思来想去,却很惊骇地发现也许严嵩真的是在示好,原因其实也很简单,因为陈惇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,而严嵩已经是个年过古稀的老人了。

    再干个十年,八十岁的首辅就算是前无古人了,就算那时候,陈惇也不过三十岁,最多能混到一个三品,还离首辅的位置远着呢,中间隔了一代人,严嵩对孙子一样年纪的陈惇有什么忌惮的呢?

    年龄的差距放在这里,年龄就像是段数一样,不到年龄根本不够跟严嵩玩一把,所以严嵩为什么不对他示好呢?眼看陈惇就是嘉靖帝重点培养的对象,是千挑万选出来留给子孙的人才,将来肯定能青云直上,但也是很多年之后了,严嵩能不能看到都是个问题了。所以不存在抢班夺权的问题,严嵩的态度自然相当美好了。

    目送陈惇告辞离去,严嵩对身边服侍的人就感叹道“要是我家出一个这样的子弟,真是做梦都会笑醒啊。”

    “老爷,”伺候的人道“他不过是个新出的状元,虽然名头响亮,官场上又有什么用?老爷何必这么纡尊下贵的,对他一个毛头小子这么关怀?他还是那一位的学生,怎么看都不会跟您亲近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以为我说的话都是假的吗?”严嵩道“我说他是宰相,是打心眼里这么认为。我是今时今日的宰相,他是他年他月的宰相,两代宰相在一起说说话,也许将来还是个能写进书里的盛事呢……只可惜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,但严鹄严鸿他们一定能看到,我就是为了他们考虑,也要给他一个方便。”

    陈惇走出严嵩的直庐,擦了擦脖子后面的汗,心道严嵩这糖衣炮弹果然厉害,虽然知道他不可能对付自己这种小角色,但他的心却没有片刻放下来过,大概是他的心里已经对严嵩打了奸臣的标签,觉得他每一句话都在设套、每一个举动都要害人吧……但其实严嵩什么都没有做,反而流露出喜欢和欣赏的意思。

    其实换句话说,严嵩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,谁会对一个二十岁。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另眼相看呢?除非你彻底长成一个庞然大物了,才有让严嵩为之一顾的可能。

    陈惇整了整衣冠,敲响了次辅徐阶的直庐。

    自从李默倒台之后,李默的直庐就被嘉靖帝赐给了徐阶,而徐阶也没有任何不情愿不满意的样子,高高兴兴满怀感激地搬了进来。不过里头的许多东西还是换了的,李默这个不拘小节的人和徐阶这种最重细节的人的品味,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。

    陈惇在海子上就看到了徐阶直庐的灯火,不知道是早上一早点燃的,还是工作了一个晚上的,但看徐阶仍是神采奕奕的模样,而且见到他,一句话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。

    “你的老师唐荆川,身体可好?”徐阶摘下了眼镜,笑问道“他之前跟我来信,说在船上患上了严重的风湿,我托人给他带了药,也不知道收到了没有?”

    陈惇替唐顺之谢道“先生收到了,用了之后症状减轻了不少,还叮嘱学生来到京城,再问您讨要一些呢。”

    唐顺之、聂豹他们和徐阶都是王学的门人,而且都是江右学派的,师承更近,大家同气连枝,自然比别人更亲近。这等于徐阶和陈惇原本就牢不可破的师生关系上,再添一道锁链。

    别看徐阶只是做了个主考官,主持了一下考试,批改了一下卷子,然而他的名下,自此就多了三百个类似拥趸的学生,因为官场的原则就是学生以座师马首是瞻,为他冲锋陷阵服其劳,而座师也要对学生提供保护甚至包庇,师生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,大家确立名分,永不背叛。

    陈惇在立场上也该是天然亲近他的,当然也因为知道他是笑到最后的人。

    “司直郎的差事很重,”徐阶就谆谆教导他“既要把内阁的意思通禀皇上,也要把内阁的政令下达各部。这当中难免会有龃龉不接的时候,全都要靠司直郎周旋化解。我就说皇上的眼光还是高明啊,你状元郎的面子,没有人不给,万事都好说话,而且你性子也好,我听说李默为难你的时候也不少,你却宽裕自默,一点也不计较……这就是风度,肚子里要有量,心中要有数,做得到这两点,你这个司直郎就没有问题。”

    内阁的权力很大,你想全国一千九百三十处驿站,两京一十三省的情况源源不断汇报来京城,什么风吹草动、大事小事都要内阁处理,比如北边俺答又开始抢劫了,南边抗倭打得如何了,广西的少数民族起义,广东的渔民偷渡,陕西的灾后重建,苏州的厘金收入,乌斯藏的贡使,辽东的水旱等等……还有各地上缴的钱粮、各省岁终的大辟,各地卫所的递减情况,内阁一共就这么几个人,还要陪着嘉靖帝修玄,就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。

    所以司直郎的任务就很重要,要将大大小小的奏疏分门别类,紧急的归到紧急的里,比如北方的军情,那肯定刻不容缓。不急的放几天也无妨,比如哪个地方发现祥瑞、修建学宫。

    每天内阁收到的奏疏有至少二三百本,陈惇以一目十行的速度和超强的记忆力,将奏疏分出轻重缓急,然后等徐阶服侍修玄回来之后,他就将手上认为最重要的奏疏优先呈递上去。

    徐阶喝了一碗茶汤,擦了擦汗,拿起一本奏疏,道“陕、晋救灾安民六事提请拨免钱粮疏?为什么要把这一本放在最上面?”

    “《尚书》中说,民惟邦本,本固邦宁,又有国以民为本,社稷亦为民而立之言。如今各地旱涝天灾关乎百姓的生存,民生之所资全仰赖国家的安顿。学生觉得这样的事情乃是最要紧的事情,水旱只有朝告夕振,才无有壅蔽,如果拖一天,则百姓就有流离失所之忧,如果百姓得不到安抚,过不下去就会开始闹事,到时候那就不是花费一些钱粮安抚的事情了。”

    徐阶微微一笑,很快将在小条子上写了几句话,贴在奏章上面,这叫做“票拟”。

    随即他翻开第二本奏疏,道“承袭军职定议疏?”

    他嗯了一声,问道“我记得还有一本奏疏,是吏部文选司呈上来,说京察罢退官员应即刻出京,不得停留的奏疏……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放在了不紧急的奏疏里。”陈惇道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武职要尽快批复,文职却可以拖延几天?”徐阶道。

    “回老师的话,”陈惇道“每年三月,各地五品以上的世袭千户、佥事、指挥进京受世袭的官职,然后在兵部武选司蹉跎三四个月甚至半年一年,仍然得不到职位,不得不给武选司的官吏送上大量的钱财。武选司的官吏肥了不要紧,事情不能一直拖延,这些武人在京中长期逗留,得不到国家的安置,心怀不满,如果生事才是大问题,所以兵部武选司的奏疏应该快速批复,让他们各得其所。”

    “而吏部文选司的奏疏呢?”徐阶问道。

    “如果是往常,吏部文选司的奏疏肯定很重要,”陈惇道“但现在文选司的奏疏反而要弃置一边,甚至可以不予理会。”

    徐阶道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因为京察刚刚结束,罢退了一大批官员,留下来的空缺很多。”陈惇道“自然有很多人都在打这些空缺的注意。而文选司的人此时推荐的人选,要么沾亲带故有关系,要么是送礼送的最厚的人,对国家一点用处也没有,绝不是真才实学之辈,所以文选司的奏疏,可以不看。等到过一段时间,将这奏疏发回吏部,让他们重新议定人选。”

    “而且,”陈惇道“吏部命令罢退官员即刻出京不得停留……也很不妥当,学生觉得应该给他们一些时间,将手头的事物有个妥善的交接才好,不然新任的官员眉毛胡子一把抓,也很不便宜。”

    徐阶哈哈一笑,“你这么做,文选司的人可要恨你断了他们的财路。”

    他拿起第三本奏疏,道“江南总督胡宗宪提请为抗倭有功之士表旌封赠疏?”

    今年一开年,东南倭寇情形就越发紧张了,徐海对官军恨之入骨,因为叶麻在他的老巢纠合了上千人跟他火并,徐海费了老大鼻子劲儿才把叶麻干掉了,最后才发现叶麻反叛是官军在背后唆使的,想要驱虎吞狼,渔翁得利。徐海自然大怒,率领倭寇一万余人劫掠浙江皂林等处,游击将军宗礼率九百壮士与之血战于崇德三里桥,宗礼三战三捷,斩倭三百余人。徐海心生畏惧,正要撤兵的时候,不幸桥塌,宗礼与镇抚候槐、何衡、义官霍贯道不幸遇难。

    这一场仗打得血流成河,宗礼所率皆勇士,以寡敌众,被人称为抗倭一来,“血战第一功”。

    除了宗礼,还有同知齐恩率水军迎战,斩倭一百余人。齐恩长子尚文,次子嵩、叔仲实,弟宝荣,侄慎、寅、友良孙童及家丁钱凤等二十余人,俱随军抗倭。

    而不幸的是,倭寇四面围攻,齐恩等二十一人都战死,一家人只有三个人幸存,可谓是满门忠烈。

    胡宗宪计功之后,为这些抗倭的官员、义士们上表,历数功绩,请求封赠。

    “学生以为,爵以赏功,禄以酬能,”陈惇心道我这其实是私心,但场面话还是要说“朝廷使功使能,当不惜重赏厚赐,以褒扬忠义之士更加忘死,殒身不顾。”

    要陈惇说,汉唐之所以武功大盛,无非是以军功封侯,而到了本朝,靖难之役所封的公侯伯之后,很少再有以军功封侯的,而这些将门一代不如一代,却又沆瀣一气排斥以武举出身的平民,所以世兵制糜烂到底,从抗倭就可以看得出来,几个打得好的将军手下的兵,都不是都司卫所出来的,都是自己招募的兵。

    徐阶似乎看出了他的小心,却也没有说什么,票拟让礼部计录其功,然后进行封赠、追赏、建祠祭祀。

    徐阶往下翻了翻,道“你这里漏了一本重要的奏疏。”

    陈惇其实心里有数,却道“哪一本?”

    “礼部考据灵芝为嘉禾瑞草的奏疏,”徐阶道“皇上已经问过我一次了,道士王金所进献的芝山是打算要定为祥瑞的。”

    陈惇就道“老师,不能把芝山定为祥瑞啊。如果灵芝是祥瑞,那陛下日后下诏有司往元岳、龙虎、三茅、齐云及五岳等处采灵芝草,就跟去四川、湖广采木一样了,劳民伤财,穷竭民力。而灵芝长在深山穷谷,蛇虎杂居,毒雾常多,人烟绝少,寒暑饥渴瘴疠死者无论矣。其价虽一株百两,来到京城,为费何止万金!”

    这个时候也没有灵芝的人工栽培技术,所有的灵芝都是采自深山老林,如果嘉靖帝把灵芝当做祥瑞,那地方为了阿谀皇帝,派人采摘灵芝,又不知道损耗多少民力。其实灵芝这东西算屁的祥瑞,最多算是个药材,后世满大街都是。

    就像朝鲜人拿人参当萝卜吃是一个道理,岭南的荔枝到现在还算是珍果,无非是因为江北的气候不能栽种,灵芝若是能人工培育,嘉靖帝也就不会拿这东西当个宝贝了。

    徐阶道“皇上听信王金的话,又从《道藏》里找到灵芝乃是草木之祥的证据,甚至还要给王金加封太常寺卿,我委婉劝谏,但皇上不听,又能如何?”

    陈惇道“愿为老师分忧。”

    陈惇便将票拟过的奏疏,送到万寿宫进呈皇上御览。当然嘉靖帝即使修玄,却不肯放下手中的权力,他是事无巨细都要过目。

    陈惇来到万寿宫的时候,就见皇帝身旁坐着一个青袍道人,这道人眉目粗浅,一副油滑之相,却似乎十分擅长察言观色,不知道说了什么,让嘉靖帝露出满意的神色,看到陈惇来了,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臣陈惇叩见陛下。”陈惇道。

    “新任司直郎,”嘉靖帝哈哈道“这几天感觉怎么样?”

    说实话,嘉靖帝的这份恩宠还是别给的好,陈惇还想要回到翰林院享清闲去呢。翰林院没了李默,新任的编修庶吉士们的日子简直不要太轻松,每日追章琢句,诗酒唱和,那叫一个悠闲快乐。反观陈惇这个第一名,却像走马灯似的奔波周旋于皇帝、内阁、六部都察院之间,既要跑断腿,还要磨嘴皮,因为六部的人有时候对内阁的决议不满,陈惇这个负责传话的人就成了出气筒,还得努力解释安抚。

    “臣在内阁观政,”陈惇昧着良心说“蒙陛下、阁老们悉心指点教诲,可谓受益匪浅。”

    嘉靖帝就道“让你在内阁值守,不比翰林院。差事太多太忙,还非得要吃苦耐劳的人才行,别认为朕拿你一个状元干小吏的活儿是屈才了,当初严嵩、徐阶他们也都是这么来的。”

    陈惇顿时感激涕零道“臣万万没有不平的想法,臣这个状元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,也没觉得自己干的是小吏的活儿。”

    开玩笑,上峰赏识你,提拔你,就是再苦再累也没事儿,因为苦和累才是攀爬的阶梯,而悠闲度日的人哪里又有机会展现自己的才能呢?嘉靖帝要考察自己的才华,而内阁直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。是懈怠惫懒还是忠勤谨慎,很快就能看出来。如果自己做的不让他满意,也难免圣眷不再,所以须勤奋努力,时时自警。

    嘉靖帝又哈哈一笑,却也不看他手上拿过来的奏疏,反而招手让陈惇过来,跟他一起看那摆在大殿正中,小山一样的灵芝。

    只见五颜六色、大小不一的灵芝密密麻麻攒在乌木树桩上,像挤挤挨挨的梨花一样密,大的有扇子那么大,小的也有鸡蛋大小,万朵是没有的,不过也的确有成百上千朵,看着的确壮观。

    “这是王天师进献的祥瑞,”嘉靖帝兴致勃勃道“怎么样?”

    半晌没听见陈惇回话,嘉靖帝皱着眉头回过头,就见陈惇一脸惶恐,竟躬身请罪道“陛下恕罪,臣……不知道这是祥瑞,把祥瑞给吃了!”

    嘉靖帝一愣“把祥瑞吃了?”

    陈惇惶恐道“臣小时候生病,医生开的药方里有一味药就是灵芝,臣的父亲花费数十两银子从药店里买了一朵来,臣稀里糊涂就吃了,今天才知道,原来灵芝是祥瑞……”

    “灵芝可以服食吗?”嘉靖帝竟然不曾听说灵芝可以服用。

    道士王金眼珠子一转“抱朴子中提到长生不老的仙药芝草主要是五芝石芝、草芝、肉芝、菌芝、木芝。石芝即石珊瑚、石笋、滑石矿;肉芝则是肉太岁,木芝指树脂一类树的分泌物,如飞节芝等,菌芝则是蕈类。而草芝指的就是灵芝,所以灵芝可以服食,且久服可以轻身延年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灵芝是可以吃的,”陈惇这才如释重负“臣还以为自己吃掉了祥瑞,罪该万死呢。”
    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