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看盗版去-《明朝当官那些年》


    第(1/3)页

    师徒两相对无言,半晌却听得唐顺之问道“听说你在府学里发表演说,鼓动学子们以天下为己任?”

    “学生这是有感而发,”陈惇道“在北京,学生看到忠公奉献、敢作敢为的人太少,而人人都是计较着官途、前程、命运,不敢做实事,连真话也不敢说。”

    “在我看来,这个世道,说一些真话其实也不难,”唐顺之道“做一些实事才是真难。”

    “对,这就是学生的想法,”陈惇道“我没有像吴启和一样的勇气,挺身直言,触怒君上,但我也并不是龟缩畏惧,而是想要留此有用之身,将他说的话,都付诸实现。”

    “你岂不知一句话,”唐顺之哈哈笑道“想要安安稳稳地做官,就做不了轰轰烈烈的大事;想要做轰轰烈烈的大事,就不能安安稳稳地做官?”

    “是啊,我观古往今来,兴革改制的鼎革之人,都一波三折,起起伏伏,有的身败名裂,有的人亡政息,善始善终的少。”陈惇道“因为他们站在潮头之前,迎接他们的都是粉身碎骨的撞击!”

    “那他们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地干下去?”唐顺之问道。

    “因为他们有一种一种无可逃避的使命感,从一开始就压在他们的肩膀上!”陈惇道“他们有着报效国家的使命感,有着救济黎民的责任感。面对稠溏的国事、飘摇的政局,他们没有办法做到完全利己,也就注定了一生满心忧患,无所安乐。”

    “看来你志向不低,抱负不小,”唐顺之道“而且已经知道,嘴舌的争议永远对这个国家没有丝毫益处,只有埋头苦干,以实际行动来改造这个国家,才是拯救大明的办法!”

    唐顺之赞许地点点头“执事而为是为师对你的嘱咐,这一点在你身上尤为重要,因为你是前无古人的六首状元,你是一面旗帜,在你身后,有无数的人以你为目标,以你为榜样。你高歌猛进,则他们勇往直前;你裹足不前,则他们垂头丧气,效尤者甚众。”

    “而你的所作所为在众目睽睽之下,会被放大无数,”唐顺之道“谤满天下,誉满天下都没关系,因为你现在暂且不会有任何的麻烦。因为你这个六首状元的光芒可太耀眼了,朝野瞩目,万众期待。如果你做得好,众人就道,名副其实,做得不好也无妨……只当你年轻没经验,不会将你一棒子打死。这所谓‘思危思退思变’的官场箴言对你来说,根本用担心。”

    出仕做官的,进取之前先思危,得意之前先思退,守成之前先思变,是金不换的箴言,然而对陈惇来说就暂时不用,因为他正占了天时地利人和,是大展身手、建功立业的好时机,他要是不作为,反而才让大家失望了呢。哪怕是他毛手毛脚,也只当他年轻,对他的容忍度要别其他人高很多。

    “我明白,”陈惇思来想去道“我是不是像有元始天尊撑腰,手执杏黄旗、打神鞭的姜子牙,天下任由我折腾了?”

    唐顺之被他逗笑了,随即正色道“你这免死金牌是暂时的,如果仗着这个为所欲为,把天捅了,谁也救不了你……要记着,荣进之路险于榛棘,恶直丑正,实繁有徒。”

    “学生谨记先生的教诲。”陈惇道。

    只见醉翁楼上又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人,一进来就厉声道“赵文华又要下江南了!”

    听到胡宗宪的话,陈惇和唐顺之大惊道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这次陶宅用兵失利,皇上想要再遣人督师,”胡宗宪神色青黑“严嵩在皇上面前说,江南人矫首望文华,说赵文华是东南六省的定海神针,是及时雨,当初离开江南的时候,百姓牵衣卧车不想他离开,他一离开,江南就乱了,所以这次除非文华回去,否则海疆不能平定。”

    “他是江南定海神针?”陈惇呸道“他是江南的赵扒皮!所过之处,挖地三尺,见钱眼开,声名狼藉,连军饷都能贪污,你胡宗宪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尊佛,还能让他再回来祸害你?”

    胡宗宪道“这一次赵文华弹劾李默,导致李党分崩而严党复起,严嵩感激他,便要让他来江南再捞一笔,还把工部采买的活计交给了他,听说永定城一个工程就能进账十多万两白银,何况万寿宫的修建?”

    陈惇怒道“永定城外以工代赈的钱,就是从江南收上去的厘金,他截留贪污了一半不说,还想侵吞剩下一半!真是寡廉鲜耻,胆大包天!”

    “再让他来江南,我就真的是送神难了,”胡宗宪抓住陈惇的肩膀,寄希望于他,“梦龙,你想办法让赵文华别来江南!我虽然依靠他得到了江南总督的位置,可他的无底线,在军饷上也想办法贪污,如此也就罢了,在军事上他也指手画脚,干扰我的决断!”

    赵文华对军事狗屁不通,但特别喜欢挥斥方遒的感觉,纯属外行指导内行,而胡宗宪对东南倭乱有全盘的谋划,却屡次被他插手,也到了忍无可忍的边缘。

    陈惇道“严党重新执政,赵文华作为严党骨干,红得发紫,如日中天,如果要弄他,可真不容易。不过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过什么?”唐顺之和胡宗宪问道。

    “不过坚不可摧的事物往往不是被外界打乱,而是被内部摧垮的。”陈惇思索道“严党本身就是一群以利益纠合在一起的人,内部争权夺利也很激烈,而赵文华当初攀上严嵩,是自甘下贱认严嵩做爹,平白多了个大哥,你说严世蕃乐意吗?听说不光严世蕃不鸟他,鄢懋卿、胡植几个,跟赵文华关系也并不怎么好,只不过都栖息在严党这棵大树上罢了,一帮乌鸦、麻雀,什么鸟玩意……”

    顺口骂了一句,陈惇才道“如果赵文华以严党功臣自居,得罪了人而不自知,再设法以计间之,让他失去严嵩、严世蕃的欢心,再要搬弄他,就容易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此司徒王允所以谋董卓、吕布也,”胡宗宪大喜“计将安出?”

    “这事儿要缓缓图谋,”陈惇陷入思索中,道“急不得,让我想想……王允能离间董卓吕布,因为这俩人都是贪花好色之徒,赵文华女色上一般,唯爱钱财,他是见钱走不动路,严世蕃是收钱不问来历,那就只能用钱来试了。”

    陈惇心中自有盘算,却问胡宗宪道“听说徐文长已经成了你的入幕之宾?”

    唐顺之一口酒喷了出来,胡宗宪摇头好笑道“话不能乱说,什么叫入幕之宾?”

    “我又没说你俩分桃断袖,”陈惇忍俊不禁道“我是说他出入你的幕府为宾客,掌文书典籍,运筹帷幄。”

    徐渭已经果然下定决心放弃科举,被胡宗宪招揽为宾客,两人一见如故,徐渭的才华得到了胡宗宪的重视,将之视为左右手。徐渭以角巾布衣出入胡宗宪幕府,长揖纵谈。胡宗宪如果有事要询问他,哪怕是夜深了,也为他开戟门以待。

    “文长先生不仅才高,而且知兵,”胡宗宪赞道“善于谋划,料敌如神。”

    看到文长能施展所学,一展抱负,不再是青藤屋里醉生梦死的酒鬼,陈惇十分高兴。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跟徐渭喝喝酒,就被嘉靖帝召回北京去了。

    接到诏书的陈惇那叫一个郁闷,说好的两月假期呢,这还没过完一半呢。他原本还打算跟陆近真出去旅游度蜜月呢,结果全泡了汤了。

    没想到传旨的行人还恭喜他,说他是今科进士中唯一一个以修撰兼任司直郎的人,所谓的司直郎,就是在内阁伺候大学士们,端茶倒水跑腿打杂的,算是秘书兼助理了。当然其实大学士们也是皇帝的秘书兼助理,不过人家前途多广大,而陈惇这个司直郎如果说好处,也就是能天天和阁臣们打交道,和皇帝见面,但坏处也在这里,要是有人看他不顺眼,那是很容易被穿小鞋的。

    既然接到诏书,陈惇不敢迟疑,立刻动身,他先快马加鞭北上,陆近真带着家眷再走水路,等他到京城的时候,刑部大牢刚刚传出一个消息,李默死了。

    据说是自杀,是刑部命家人探监的时候,李默讨要了毒药然后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但这个说法根本经不起推敲,李默的儿子难道不知道父亲讨要毒药是做什么吗?

    等他见到陆炳,就见陆炳病倒在床,已经两天不出视事了。

    原本陈惇还在猜测是谁害死了李默,等看到陆炳满脸灰败他就顿悟了,如果是任何一个人,哪怕是严嵩害死了李默,陆炳都敢闹到御前,为他的老师讨回公道。如今他却只能缩在家里,痛怒焦急、愧悔缠身却无可奈何,那就说明害死李默的不是别人,而是皇帝了。

    京师一场倒春寒降临,风云变幻间,严党回天有力,李党自救无能,只能任由重获圣宠的严嵩重掌大权。

    李默虽死,京察还未结束,嘉靖帝依首辅严嵩之意,命大学士李本暂管吏部事。于是,李本奏承严嵩的指意,大肆清洗李党,南京吏部尚书杨行中、南京礼部尚书葛守礼、南京刑部尚书陶尚德、户部右侍郎艾希淳、刑部右侍郎郑大同、工部左侍郎郭鋆等十五人,或被罢官闲住,或被勒令致仕,或被调外使用。

    李本又将三十八名科道官尽行罢免。被留用的御史,各杖四十。

    一时间,京城人心惶惶,百官人人自危,严党自然是春风得意气焰嚣张,其中又以赵文华为最。虽然严世蕃认为他没有什么功劳,毕竟扳倒李默的奏疏根本不是赵文华写的,只是借了他的名字罢了。但严嵩却依然以赵文华为头功,把他送回了江南继续捞钱去了。

    陈惇的官员生涯正式开始了,只不过他没经历一个上岗培训,有些事情还稀里糊涂地,比如他以为他的六品官服是朝廷发的,结果发现人家只是告诉你朝服的款式、规格,然后你自己找裁缝去做,朝廷才不付这多余的服装费呢。

    万幸京中的老仆已经都给他打点妥当了,才不至于有什么仪容仪表上的失礼。

    陈惇穿着自己新做的青袍鹭鸶官服,补子是一只长腿的白鹭,颇有几分悠游之态,完全不像第一天上班的陈惇,那忙得叫一个手忙脚乱。

    因为他在大内办公,所以要有宫禁的腰牌,从吏部出来,将腰牌小心挂在腰上,然后跟着领路的日值官员去文渊阁——

    后世的文渊阁是清朝的乾隆皇帝仿照浙江天一阁修建的藏书之地,与现在的文渊阁大大不同。

    这座文渊阁不是位于文华殿后,而是在三大殿东庑之南,为屋凡若干楹,高亢明爽,清严邃密,阁子里最显眼的就是正厅的孔圣暨四配像,开户于南,以为阁臣办事之所。后面还有好几座阁楼,乃是保存书籍档案的地方。阁前不远有东西两排平房,是为书记人员抄缮文件的办公室。

    在承载藏书、编书功能并用作“天子讲读之所”的同时,文渊阁还是阁臣入直办事之所,并随着本朝政治的发展,逐渐演变成为事实上的政治重地。“入阁为辅”,这个“阁”,就是指此时的文渊阁。

    只不过这阁子里只有一位大学士张治在办公,原本还有一个李本的,不过如今李本成了吏部尚书,所以在吏部衙门里办公去了。而首辅、次辅则根本不在文渊阁,他们办公的地方在西苑涵元殿两旁的直庐里。

    陈惇在文渊阁后的藏书楼里转了一圈,偌大的藏书楼从东到西陈列了数不清的书架子,每个书架子以千字文为编号,从天、地、元、黄、宇、窗、洪、荒到剑、号、巨、阙、珠、称、夜、光,整整五十六种编号,每一个编号对应三十个书架。

    第一个书架的第一本书是《大明集礼》和《大明会典》。

    他在书架前还没转一圈,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,同门口的日值官说话“……我是过来取《资治通鉴》卷三的,还是内府本耐看,前头取用的监本翻了不过三五遍,就脱了色。”

    陈惇探头一看,果然是冯保,一个年轻太监,却在看《通鉴》,而且听话音儿,好似还看了很多遍的样子,看样子的确挺有野心的,当然人家太监的终极理想其实和普通官员没什么不同,做官自然是为了拜相,而人家太监坐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,那也叫拜相,拜了内相。

    “删削冗长,举撮机要。”冯保很熟悉地从书架上取了一本《通鉴》,咂咂嘴说道。

    “专取国家盛衰,系生民休戚,善可为法,恶可为戒者,为编年一书,使先后有伦,精粗不杂。”陈惇就道。

    “哎呦原来是状元郎,”冯保喜道“如今该叫司直郎了!”

    陈惇摆摆手“都是蒙陛下恩典。”

    两人寒暄了几句,陈惇就道“公公是来借《资治通鉴》的?”

    “《通鉴》是咱家自己看的,”冯保道“是皇爷要看《古今祥瑞考》,我得赶紧找找。”

    陈惇就道“是什么地方又出了祥瑞吗?”

    “鄠县一个叫王金的道士,采得灵芝万本,聚成了一座山,叫万岁芝山,进献给皇爷,”冯保道“皇爷龙颜大悦,想要查查这灵芝究竟是几等祥瑞,”

    像这祥瑞也划分一个三六九等的,以种类来说,有植物、动物、气象景观等之分,比如“嘉禾”,就是禾生双穗这样的就是植物祥瑞;出现白鹿、苍狼之类的就属于动物的祥瑞;还有景风、庆云之类的,把气象景观也说是祥瑞。

    以出现的珍稀程度来分,第一等的祥瑞就是出现麟凤之属了,也就是麒麟,凤凰、龙这种上古神兽,白狼神神兽,当然这种生物估计一辈子也找不到了,不妨碍有冒充神物的,比如以前交趾就进贡过一头犀牛,愣是能穿凿附会为麒麟。还有永乐时期,郑和下西洋带回来几头长颈鹿,也被指认为麒麟。

    第二等的总算是人们见过的动物,比如白狼,比如赤兔,比如锦雉,比如白龟等等。

    而比白狼赤兔跟好找的就是嘉禾,芝草,木连理等十四植物了,几乎每年都有献嘉禾的,不过灵芝确是第一次献,而起一献就献了个万朵灵芝,让嘉靖帝十分惊叹。

    嘉靖帝就是这样一个人,看到祥瑞他觉得老天爷是在奖赏他,看到天灾他却不觉得老天爷在惩罚他。对于这种老天爷颁发给他的勋章,他是极为乐意领受的。

    “灵芝怎么可能堆成一座山?”陈惇反正是不相信。

    就听冯保小声道“悄悄跟你说,你可别外传啊……这灵芝可不是一齐长出来的,是那个王金四处求购来的,然后堆成一座山的模样,说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,我呸!”

    陈惇恍然道“怎么没人揭发他?”

    “皇爷高兴啊,”冯保道“而且皇爷还信了!”

    嘉靖帝把修玄当成是毕生之伟业,但修玄这东西,完全就是自欺欺人,你可曾听闻哪个人从汉武帝时候活到现在的?有生就有死,这本来是很正常的、人人都能接受的事情,但嘉靖帝接受不了,他觉得自己应该长生不老,位列仙班。

    但问题是修玄这东西,你自以为在跟上天或者神仙通话,其实就是在玩单机游戏,话说人在干一件事儿老不成的时候,就会陷入自我怀疑,修炼了几十年也没见自己能撒豆成兵、呼风唤雨的嘉靖帝难道没有生疑过?

    当然有,但这时候大家为了给他增强信心,变着花样哄他,比如陶天师当初清除宫中“黑眚”的时候,一道符纸打过去,出现了血痕,那就纯粹是骗术,因为这“黑眚”本身就只有嘉靖帝看得见,也就是嘉靖帝的心理问题,这样明显的骗术但对嘉靖帝管用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,能增强嘉靖帝信心的那就是祥瑞了。不寻常出现的景象,历来被人为是上天对帝王的奖赏,所以皇帝都渴望有祥瑞来证明自己,嘉靖帝也不例外,自从嘉靖二年出现了“黄河清”的大祥瑞之后,嘉靖帝就如同打了鸡血似的,激动地一塌糊涂,从此陷入追求祥瑞的魔障中,而为了迎合他,手下人自然就捣鼓出祥瑞来,以期获得丰厚的赏赐。

    而这一次芝山的出现,让嘉靖帝高兴极了,想要遣官告太庙,并且让学士袁炜率廷臣表贺,袁炜的贺表写的是又快又好,但百官的贺表就迟疑了,因为哪个不清楚这芝山是怎么回事,甚至有官员从老家带回来的灵芝,被王金花钱买走了,传得沸沸扬扬的。

    要说以前有白雁、嘉禾、甘露的,大家一看这没造假,上疏称贺没问题,但现在这个芝山假的不能再假了,嘉靖帝还要让他们称贺,岂有此理?

    嘉靖帝还要授予进献灵芝的王金“太常寺卿”的职位,九卿的职位就这么给了一个造假冒献的道士,如此冷人心、滥名爵的举措,让百官如何能接受?

    陈惇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鹭鸶补子,心道一个造假的道士都能穿上三品的孔雀补子呢,我这都混了个啥跟啥啊?
    第(1/3)页